詩月夜

頭像來自親愛的梵慝太太!超可愛!
開了小號玩耍中。
也許有緣的話會再見到我的(?)

KUSHINADA[克史]

*上司組,克史。


*這篇是生日賀文喔,克勞斯生日快樂!!!\^o^/


*爛文筆與OOC,充滿各種個人喜好要素和自我詮釋,請用寬廣的心看待。標題名稱為:櫛名田,內文主要也是依照櫛名田比売和須佐之男命與八歧大蛇的故事……改編吧?(不過已經沒有原形了)


只寫出一篇我對不起克勞斯。





 《KUSHINADA/クシナダ》


 

 

 

  突如其來的寒意如針一般刺穿了史蒂芬沉浸在自我厭惡中的思考。

 

  史蒂芬猛地抬起頭,身為戰士的直覺讓他知道那是某種視線,不過他什麼也沒能發現。

 

  視線傳來的方向只有斷續滴著水的水管與紅磚裸露的簡陋天花板,史蒂芬死死盯著那塊角落,或者該說是那個方向,像是想對那視線做些微弱的反抗。

 

  這裡很安全,是他名下某個房產的地下室,沒有任何可供駭入的監視器,磚牆之外是可抵禦一般子彈的厚實鋼板,理論上不可能存在什麼東西在『看』著他。

 

  但這裡是HL,沒什麼不可能的。

 

  「怎麼了嗎?」立於一旁的黃泰鴻關切地開口,並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日光燈管的慘白螢光讓這位纖瘦男性的面孔更顯得弔詭。

 

  「沒什麼,就是之前和你提過的視線。」史蒂芬無奈地嘆了口氣。

 

  「現在還在看著你嗎?」黃泰鴻瞇細了眼睛,一副現在就要出去追查的樣子。

 

  「不,已經離開了,或者該說消失了……你們什麼都沒查到嗎?」史蒂芬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邊。他解開防水的工藝圍裙,脫下雨鞋,以及手術用的橡膠手套。

 

  血腥味濃得能蓋過地下室混濁的空氣,令人反胃,不過他沒有感到噁心的資格,畢竟他正是始作俑者。

 

  那是什麼美好神聖的理由都無法掩飾的罪行。

 

  令人不快的冰冷視線再度傳來。

 

  「非常抱歉,我們並沒有發現有任何存在跟蹤著你。」黃泰鴻說。儘管話語冷淡,不過信賴他們的史蒂芬知道,他們一定盡力了,用了所有人道或非人道的手段。

 

  「這樣啊,那我大概有些想法了……我先回萊布拉一趟,等會你們幫忙處理一下。」史蒂芬用下巴指了指昏死在椅子上的前萊布拉成員。這傢伙不知該說是聰明或愚蠢,事先對腦子動了一些手腳,即使被拔了腦子也得不到任何資訊,史蒂芬只好用比較原始的方式取得資料。

 

  既然資料已經問到了,他可沒有施虐的興趣。

 

  「是。」黃泰鴻微微欠身。

 

 

 

 

  走出了秘密的藏身處,嚴冬的寒冷使史蒂芬裹緊了圍巾,戴著絨布手套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

 

  不知不覺間,那個莫名其妙的視線消失了。史蒂芬鬆了口氣。

 

  被這個視線盯著瞧大概是最近一星期的事情。

 

  視線的主人似乎是對史蒂芬和克勞斯一起戰鬥,以及史蒂芬做些背著克勞斯的事情特別感興趣,總是在這些時候盯著不放,但那視線卻又冷淡得如同觀察昆蟲般,感覺不到一絲人類該有的氣息。

 

  最初的時候史蒂芬相當慌張,連著失眠數天,猜想是否哪個萊布拉的成員發現了他的秘密,但明裡暗裡的調查都一無所獲的情況,反而使他放下了無謂的防備心。

 

  大概是某個上位存在。綜合調查的結果和個人感受,使史蒂芬導出了這個結論。

 

  被統稱為神的祂們,不清楚在地球的其他地方是以怎樣的情況出沒,不過在HL的話,這些神秘的上位存在倒是又多又放肆,憑人類的方式完全無法追查到祂們行蹤。雖然不知道視線的主人為何不是選上異於常人的克勞斯,而是選上他,但那類怪物天生對人類充滿好奇,觀察較為平凡的史蒂芬也不是不能理解。至於找不到視線本體的事情也不用太過煩惱,反正再怎麼憂心也是徒勞無功,祂們若真要動手,憑史蒂芬……不,即使是萊布拉的眾人合力也防不住的。

 

  至少不是克勞斯受害。史蒂芬露出微笑,心底有幾分慶幸。

 

  要是克勞斯只因上位存在的“樂趣”被隨意玩弄致死,人類和世界都將不再有任何救贖吧?至於他這一介普通人,遭遇怎樣的事情都無所謂,不如說若是他的存在吸引了本來注視克勞斯的上位存在的目光,那正是遂了他的本願。

 

  畢竟他正是為此而苟延殘喘至今。

 

  史蒂芬看著灰暗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一口,將凜冽的冰冷空氣吸入肺中。低溫麻痺了嗅覺,直到剛才還充斥鼻腔的血腥味頓時消失無蹤,彷彿將他變得乾淨了。

 

  史蒂芬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這才終於有了勇氣撈出口袋裡的手機,挪動步伐前往離得最近的萊布拉空間門的方向。

 

  手機裡頭,事務用的聊天群裡只有寥寥幾句報告,倒是雷歐那魯德新建的群裡彈跳著無數的訊息,快得來不及閱讀,完全可以想像他們是如何地愉快地討論即將到來的新年派對,顯然是打算玩個盡興。

 

  今天已經是12月31日了,一年的最後一天,其實也是克勞斯的生日,不過這事情在萊布拉沒幾個人知道,除了個人資料守密的關係之外,克勞斯生性低調,沒有大肆慶祝的打算,總是和史蒂芬或K‧K幾個長年的故交一起度過。因此對萊布拉成員來說,年末年初最盛大的事情──除卻各種世界級危機之外──就是慰勞一年辛勤的新年派對了,萊布拉的成員們將會通宵達旦地狂歡,好好地放縱一回。

 

  每年看著在派對中被眾人簇擁著、被眾人所愛的克勞斯,就讓史蒂芬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使犯下了無數罪惡、汙染了克勞斯清高的道路。

 

  「我啊,可真是個自私的人。」史蒂芬自言自語般低喃,吐出的霧氣模糊了手機的螢幕,他把派對討論群的訊息提示關了,接著打開與克勞斯聯絡的視窗。

 

  剛才遭受拷問的前成員因為與敵對組織接觸而引來史蒂芬的懷疑,而後才發現他盜出了萊布拉成員的資料與近期的活動安排,計畫脫離萊布拉後將這些資料交給與萊布拉有過節的組織。而起因僅是因為該人罔顧人質安危,遭到克勞斯當面告誡而懷恨在心。姑且不論萊布拉成員的性命安危,若是因此導致本來可以阻止的危機成為真正的慘劇,可能是足以毀滅HL的大事。對於那人只是為了無謂的自尊就作出了罔顧世界局勢的選擇,史蒂芬再度地感到人類的無可救藥。

 

  脫下手套,史蒂芬凍僵的手指緩慢地打字,向克勞斯簡要地報告他攔截了即將遭到公布的資料,並有技巧地繞過成員背叛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這事件原則上已經結束,克勞斯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回以寬慰的話語:『不好意思,都已經是一年的最後一天,還讓你在外奔波。』

 

  史蒂芬看著克勞斯的句子,呆了半晌,接著才回以虛假的話語:『HL哪有休假呢,這點小事沒什麼的。』

 

  沒錯,不過就是揪出內賊這點小事,而且都已經是那人要和黑幫交換情報的前一刻,太遲了,算得上什麼『奔波』呢?史蒂芬自嘲地想。要是能再早點發現,或許事情就不會這麼難以收拾,甚至還有機會能拯救那位成員的性命,還有機會不弄髒自己的手,還有機會不使克勞斯的理想沾上鮮血。

 

  但是一切都搞砸了,因為他付出的還不夠。

 

  不夠守護均衡的天秤,不夠守護人類的希望,不夠守護那令人傾倒的耀眼光芒,他還得付出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直到這條性命消耗殆盡為止。

 

  不知何時,詭異的視線再度注視著史蒂芬。

 

 

 

 

  多麼地美麗啊。

 

 

 

 

  不像是人類的嘶啞聲音從腦中傳來,彷彿嚼著腐肉一般拖著黏稠的尾音。史蒂芬像是被蛇盯上的獵物般,生存的意志被佔據全身的恐懼吞噬殆盡,思考停滯的腦中充斥著死寂的空白,就連放聲慘叫的本能都被奪去。

 

  手機從失去力量的手裡滑出,摔落地面,史蒂芬沒能聽見清脆的聲音,連眼珠都無法移動。

 

  所有的感官停擺了功能,生與死的界線變得模糊,彷彿存在本身遭到銷毀,抽離於世界之外。

 

  在發黑的視野之中,史蒂芬的意識斷絕了。

 

 

 

 

 

 

 

 

  嘟────。

 

  手機裡傳出的冰冷機械音讓克勞斯回了神。

 

  克勞斯將手機拿到面前,疑惑地看著發出“您播的號碼是空號”回覆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的號碼應該是由自己所撥出,但克勞斯的腦海裡卻沒有與這個號碼相關的任何記憶。

 

  他突然地“不記得”自己為何撥打電話給他人了。

 

  克勞斯靠在舒適的辦公椅上,一臉凝重。

 

  面前的電腦顯示著妖魔戰棋棋局的中盤,旁邊放著吉爾伯特沖泡的大吉嶺紅茶和特製的手工餅乾,雖然窗外颳著冷颼颼的寒風,但是屋內開著溫度適中的暖氣,總的來說是相當愜意的冬季午後,似乎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但他卻為了某個他必然很重視的人,將喜愛的遊戲和下午茶擱下,向對局的玩家請求給他幾分鐘的時間,擔心地撥打了電話。

 

  但從未忘懷任何事情的克勞斯竟實實在在地遺忘了關於這人的一切。

 

  克勞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對一般人來說,因為發呆而突然忘記記憶的一小段,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比方說不曉得自己本來將要做什麼,不曉得自己本來正在處理的事情,根本不會把這種短期的失憶當一回事,但對具備異常頭腦的克勞斯來說,這並不尋常。

 

  像是緊密嵌合的齒輪掉了一顆,互相傾軋,發出刺耳的異音。

 

  克勞斯痛苦地按著額頭。

 

  腦海中找不到關於這個人絲毫訊息,不只如此,就連對方的手機號碼也不復存在,彷彿從克勞斯遺忘的那個瞬間開始,那人就消失於人世一般。越是深入回想,他向來完好無缺的記憶就越像是剪得千瘡百孔的照片,充斥著被粗暴刪去的空白。

 

  「吉爾伯特,我忘記了剛才為何打這通電話的原因,而且號碼竟是空號。」克勞斯望向視如親人的老執事,說著以其他人看來沒什麼好在意的可笑話語,惶惶不安得像是第一次弄丟東西的孩子。

 

  「這對您來說是絕不會發生的事情。」吉爾伯特並沒有嘲笑克勞斯的意思,對克勞斯陳述的情況嚴肅以待。他深知這位他從小照料的孩子的特殊性,也因此能夠理解的確有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在他的少爺身上了。

 

  這裡是與異界相連,怪異混亂的都市HL,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能是災厄的先兆,身為維持世界均衡的萊布拉一員,分析和解讀這些風吹草動已是家常便飯,更何況對克勞斯來說,他所發生的絕對不是小事而已。

 

  「我是不喝咖啡的人,我所知的人中也沒有喜歡喝咖啡的人,但我們辦公室卻有著咖啡機和咖啡杯。」克勞斯掃了辦公室內一眼,立刻發現了很多不合邏輯的地方。

 

  「我的印象中那是為了給某些喜愛喝咖啡的訪客而準備的。」吉爾伯特謹慎地回答。

 

  「若是如此,那麼僅有單獨一個咖啡杯就相當奇怪了,更何況那個咖啡杯看起來是某個人的專屬杯子。」克勞斯分析道。

 

  「……這麼說來,您的推論顯然比起我的“記憶”更為合理。」吉爾伯特思考了一陣子後,認可了克勞斯的看法,的確有什麼不合常理的蛛絲馬跡藏在看似完美無缺的日常中。「那麼您辦公桌對面的桌子您怎麼看呢?在我看來是我偶爾會工作的位置,但上面卻積滿了各種分類好的待辦公文。以我的性格,若那是我所應負責的工作,在完成之前,我斷然不會站在少爺您身旁隨侍。」

 

  「是的,那些文件應該是由某個還沒到場的人負責處理,才會如此擺放。」克勞斯沉吟。「而那個人很可能即是咖啡杯和手機號碼的主人,是萊布拉的成員之一,負責萊布拉大量的事務,是我們委以重任與信賴的對象。然而他卻從我和你的記憶中被強制地刪去了,而你甚至被植入了虛假的記憶。」

 

  「少爺,我也認同您的看法,但我認為我並沒有被植入虛假的記憶,因為我的記憶對這些可疑的矛盾也只有模稜兩可的答案。」吉爾伯特戴著白手套的手掌撫上自己的胸口。「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會遺忘一些事情,但我們並不會真心覺得那段記憶是空白,而是會自動給予合理的解釋,是以同一件往事,在不同人的回憶中會有不同的答案。也就是說,我們的記憶同樣遭到刪去,才是真正的事實。」

 

  「但若是只有刪去腦中的記憶,手機號碼也不會因此而成為空號,這明顯影響到記憶以外的部分了,他所擁有的某些事物也遭到銷毀。」克勞斯看著手機內顯示的號碼,緊皺眉頭。

 

  「曾經聽過珍小姐說起人狼過度稀釋時的情況,他們的存在本身將會消失於人們的意識與因果之中,現在看來應該是相似的事件,那人或許是另一位人狼?」吉爾伯特揣測道。

 

  「但若真的完全影響因果,那麼應該連這些“破綻”都不會被我們找到,這明顯不是自發的消失,而是遭到什麼意外。他的存在過的所有痕跡被粗糙地抹去了,不加掩飾。」克勞斯沉下臉,事件的嚴重程度超乎預想,若不是他的記憶力異於常人,恐怕根本不會有人發現這位受害者的消失。「能夠隨意地抹去他人存在的能力並不尋常,就算在HL也是相當上位的存在才能辦到,理論上要是祂們有意,絕對可以不留任何痕跡,但因為對方的傲慢和輕視人類,才使我們有了線索可循。」

 

  「上位存在嗎?那麼敵人可說是最棘手的一類,難以應付,那位成員或許也已經凶多吉少。」吉爾伯特率直地說出自己的憂慮,隱諱地勸阻著。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對主人以身犯險的擔憂自然是大過一切。

 

  「不可隨意放棄,吉爾伯特,只要我們有意傾盡全力拯救,就還有著機會。更何況身為萊布拉的領導者,直到尋回那人的屍身,親眼見證那人的死亡為止,都必須對該名成員的生命負起責任,否則將是愧對他本人和他的親族的懦弱行為。」克勞斯站起身,披上厚重的外衣,將十字架型的指節拳套和戰鬥手套收入口袋。「“HL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這句話既指稱災難出現的頻繁,也暗示著在HL沒有什麼方法是找不到的。希望還在我們手中。」

 

  克勞斯引述著他所遺忘之人的話語,雖然語氣依然有禮而冷靜,但他陰沉凶暴如猛虎的面容卻出賣了他的心理狀態,他說話時開闔的獠牙彷彿隨時都會撕咬他人的咽喉,鼓脹賁發的肌肉蓄勢待發,似乎隨時都會破壞些什麼來減輕他的怒火,他周遭的空氣因為他的壓迫感帶著電般令人毛骨悚然

 

  口才笨拙的克勞斯難以對吉爾伯特詳細說明他所有的感受,自小到大的記憶出現的空缺多得讓他像是溺水之人一樣恐懼,踩不到立足點,即將溺斃。那位受害者參與了他幾乎一半的人生,也參與了他人生中所有重大的抉擇。敵人所奪走的並不只是一個成員而已,而是他的半身,和他最深沉的情感,即使找不到傷口,鮮血卻無止盡地汩汩流出。

 

  而當鮮血流盡之時,克勞斯或許就不再是克勞斯了。

 

  「我了解了。」吉爾伯特看著克勞斯的樣子,沒有再多加阻止。理解克勞斯的意志已經不容轉圜的他,大概猜測得出來那位失蹤者對克勞斯的重要性不同尋常,身為侍從,儘管知道前途凶險,只要主人下定決心,絕對只有傾盡全力協助主人達成願望的道理。「只有相似的存在才能追蹤到這事件的始末,對吧?少爺。」

 

  「嗯,隨我前往異界神明的棋盤吧,吉爾伯特。」克勞斯說。

 

 

 

 

 

 

 

 

  破碎的鏡子鋪滿了整個空間,崎嶇崢嶸,彷彿是以鏡面組成的鐘乳石洞穴,閃爍著奇異的光彩,但沒有一個鏡面能夠反射出來客的面容。

 

  鏡子內映出的影像是不同年代和款式的時鐘,時鐘的指針扭曲彎折,全部像是壞了似地停在了某個時刻。

 

  作為非請自來的訪客,克勞斯無所畏懼地向洞穴內部前行。

 

  外出時的披風大衣不知何時褪去了,放入口袋的拳套像是最初即生在他手上似地穿戴完好,穿著平日常見的背心和西裝襯衫的克勞斯理解了,在這個奇妙的空間內所顯現的並不是凡俗的肉體,而是意志支撐的存在。

 

  是以他必須更加堅定他的信念與拯救那人的慾望。

 

  「Steven Allan Starphase。」克勞斯輕聲低語,小心翼翼地呼喚著,像是尋回迷途孩子的親人,帶著最溫柔的祈願。他的發音相當完美,音調規律而準確,像是說著傳承下來的古老咒語。為了找回那個人,任何一個音節都不容出錯。

 

  隨著他的話語脫口,周圍的鏡子發出清脆的聲響,一個接一個地破碎了,齒輪的摩擦聲響起,鏡面後的所有指針緩慢地開始轉動或擺盪,最終指針停在同一個角度,指向同一個方向,為克勞斯在迷宮般的洞穴中指引了路途。

 

  克勞斯毫不猶豫地再度邁開腳步,即使指針標示的位置越見狹窄陰森,不見光芒。

 

  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他很確定,他絕不會再度失去這個名字,和名字的主人。

 

 

 

 

  「真虧你能來到這裡啊,克勞斯‧V‧萊茵赫茲。」

 

 

 

 

  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響亮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些許爬蟲類般的嘶鳴聲,令人不快。

 

  停下腳步的克勞斯沒有看向聲音的方向,而是看向更深之處。黑暗的空間裡突兀地存在著一座祭壇般的純白高台。隱隱發著微光的高台之上,一位黑髮的男人靜靜地平躺著,雙手交疊於胸口,彷彿童話中遭受詛咒沉眠百年的公主。

 

  隨著男人的每一次呼吸,他的“外型”時不時地變化成全身漆黑,長滿鱗片的異形。

 

  「史蒂芬。」克勞斯怔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男人,呼喚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胸口發疼。即使仍未取回關於男人的所有記憶,鐫刻於靈魂中的不可言說的什麼仍使他的淚水不自覺地滑落。

 

  和美好的童話故事不同,克勞斯的聲音未能立即喚醒沉睡的男人,指引克勞斯前來此處的咒文令人絕望地失去了效力。

 

  「連名字都找回來了?但是非常可惜,你是無法取回他的,因為他已經被我切離於世界之外了。」響亮的聲音說,聲音由遠而近,帶著腥臭的氣息和使人發狂的恐怖威壓,鱗片磨擦的聲音悉悉簌簌,有著巨大體積的怪物在克勞斯身前睜開了金黃色的邪惡眼瞳。

 

  「為什麼?」克勞斯無禮地瞪向怪物的雙眼,沉著詢問,那是不認為自己會遭遇失敗的傲慢反問,但怪物並沒有聽懂克勞斯的意思。

 

  「希望你別誤會我的興趣低俗,我對這麼個平庸的人類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好奇的對象是你啊,克勞斯‧V‧萊茵赫茲。」怪物說,心情愉快地瞇細了眼睛。

 

  「什麼意思?」克勞斯緊皺眉頭。

 

  「我啊,與人類相處這麼久以來,與人類的相處從來都是以暴力威嚇他們、殘殺他們取樂,最後將他們當糧食吃了。所以我很想知道啊,是什麼使你這樣與我們所差無二的傢伙得以走入人類之中呢?」怪物說,緩慢地繞著克勞斯爬行,細長的尾巴掠過克勞斯的鼻尖。「我觀察了很久,最後從你身邊這個不起眼的男人身上找到了答案。」

 

  怪物咧開嘴巴,伸出了牠細長的舌頭,伸展開來的舌頭捲著一顆心臟大小,彷彿是寒冰或鑽石般晶瑩剔透的寶石。

 

  「看哪,非常美麗吧?這是這個男人獻給你的信仰,如此地純淨而沒有瑕疵,即使我活過長久的歲月,也沒見過幾次同等質量的寶物。要是有了這個的話,無論是怎樣的怪物,都可以成為神明吧?」

 

  「……這就是你將他的存在抹去的理由嗎?」克勞斯冷冷地說。

 

  「沒錯,因為我想看看啊,你所認知的世界,克勞斯‧V‧萊茵赫茲。」看著克勞斯沒有任何掩飾的殺意,怪物咧開狹長的嘴角,發出彷彿人類的得意笑聲。「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是抹去他的存在,而是“改變”,他將失去人類的名字、身份和形態,成為我的同族,我的“朋友”。唉呀,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這是有得到他的同意哦?真是矛盾,基於對你的羈絆,他居然可以拋棄一切,包括與你的羈絆。」

 

  「像你這樣只懂得吞噬的怪物,是永遠無法擁有和理解任何羈絆的。」克勞斯說,跨出馬步,擺出了戰鬥的姿態。

 

  「即使他已經脫離於你,並且答應成為我的東西?」怪物天真無邪地詢問,好奇地看著不自量力反抗自己的渺小存在。

 

  「他從來不是從屬於我的物品,當然也不會從屬於你。」克勞斯說,平舉戴著拳套的左手,奔流湧動的血潮轉瞬間編織為無數細長的十字架,驟雨般從天而降,像是遠古傳說中弒神的劍刃,尖銳的末端串刺怪物的身軀,將怪物像是昆蟲的標本般釘於透明的地面。

 

  吃痛扭動龐大軀體的怪物發出令人膽寒的刺耳嘶鳴,扭動細長的頸部,朝著克勞斯張開佈滿劍刃般獠牙的血盆大口。帶毒的唾液滴下,發出腐蝕的氣息。

 

  面對曾經吞食無數人類的血紅深淵,克勞斯握緊了拳頭,沒有一絲顫抖。隨著血法施展,血液再度大量抽離身體,但克勞斯的神智反而更加清明。他的目光越過墮落神祇的身軀,望向沉睡於高台的男人,在黑暗中散發微光的祭壇彷彿燈塔,指引著他的路途。

 

  直到此身的血液流盡為止,不論前方有什麼險阻,他都會帶他回去

 

  「布列格里德流血鬥術──────」克勞斯沉聲怒喝。

 

 

 

 

 

 

 

 

  史蒂芬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牢籠之中。

 

  牢籠之外是沒有盡頭的黑暗,藏著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沒有形體、不知名字的怪物們圍繞著他,張牙舞爪,帶著惡意低語著未知的語言,爪子勾著籠子的柵欄,尾巴纏上籠子的尖角,將他拖往黑暗的深處,彷彿逐漸遭到吞噬。

 

  骨架纖細、材質不明的籠子,像是關著小型動物一樣狹窄,但用來囚禁他卻已經足夠。史蒂芬緩緩起身,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和赤裸的雙足,明白自己現在只是個無力的孩子。

 

  雖然他的腦海裡有一瞬間對自己為何身在奇異的空間,為何外貌回到了孩提時代感到疑問,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

 

  畢竟世界的確就是如此,黑暗、絕望,沒有光明,充滿著各種不講道理的不幸和難以解決的困境;而他也一直是這樣弱小得可笑,無能為力。但是儘管徒勞無功、傷痕累累,他總是試著從世界那裡奪回什麼。

 

  身在使人喘不過氣的強大威壓之下,忍受著怪物們的轟聲嘲笑,史蒂芬始終沒有嘗試逃跑,因為他本能地知道他的身後有什麼他必須守護的事物,而那才是怪物們的真正目標。

 

  他很弱小,十分地弱小,他對此始終有著自知之明。所以為了守護重要之物,他一步都不能退讓,即使最終會讓此身化為齎粉,他也在所不惜。

 

  只有賭上包含性命的一切,才能換來最好的結果;而一切光輝燦爛的美好事物,總是需要犧牲其他事物來交換。這是這個殘酷世界的基本法則,他所守護的那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相當清楚。

 

  就像是那人珍愛的植物般,為了開枝散葉,需要澆灌,需要養分,而他一直都願意成為讓花朵綻放的材料。

 

 

 

 

  於是他了解了,現在正是獻祭之時。

 

 

 

 

  「我答應你們,如果想要的是我的話,什麼都給你們吧。」史蒂芬對怪物們說,從容不迫又沒有任何猶豫,那並不是軟弱的服從,而是傾盡全力的反抗,他的雙眼無所畏懼地望向人類不應直視的、黑暗的最深處。

 

  當他心意決定的瞬間,無形的鎖鏈加諸其身,他像是斷線的人偶一般癱倒在地,無法動彈。令人瘋狂的劇痛從全身上下傳來,佔滿了他的所有知覺,但理應遠去的意識卻殘忍地越發清晰。

 

  他能明確地感受到他所擁有的什麼像是皮膚一樣被撕去,從四肢的末梢開始,人類的外型遭到外力扭曲彎折,像是泥土般重新捏塑為其他形體,那將是他往後的身分。

 

  他知道自己正在“改變”,這些痛楚並非來自肉體,而是更加本質、近似於靈魂的東西。

 

  他一定會徹底地遭到毀滅吧?但是只需要他小小的犧牲,就能使那人免於災厄,並換來世界、人類和他所希望看到的理想未來,這絕對值得。

 

   失去名字、記憶、過去和未來,曾經的男性人類朦朧地這麼想著。儘管身受苦痛,但他沒有發出一聲慘叫,或者生出一絲後悔。他的臉上始終只有溫柔的笑容,內心存著的是守護了重要之人的安心感。

 

  近似於凌遲的暴力似乎持續了很久,他自己也不清楚。當無法正常進行思考的他,終於不再認識自我,意識粉碎為無數的碎片,得以迎向最終的解脫之時──

 

  有誰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碎片。

 

 

 

 

  「史蒂芬。」

 

 

 

 

  聲音。

 

  不知是誰的聲音,像是天際的遠雷,既模糊不清,卻又包藏無窮的力量。

 

  沉入深淵底層的碎片們一個一個被那個力量給拽了回來。

 

  「史蒂芬。」

 

  聲音再度呼喚,帶著顫抖的音色,彷彿是在隱忍著哭泣的衝動,脆弱無助。

 

  怎麼了?這可不像你啊。“他”這麼想著,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沒有來由,但他想了想,他其實並非不知道來由。

 

  他很清楚。

 

  「史蒂芬。」

 

  聲音呼喚著,溫柔低沉的男聲像是低音大提琴般悅耳,熟悉且親切,一如既往。像是在美麗溫室的午後,聞著泥土和植物的清香,啜飲芬芳甘甜的紅茶,一邊下著西洋棋一邊聊著世界局勢。

 

  他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本能地、陌生地,鼓動著他理當存在的聲帶。屬於人類的舌頭和嘴唇蠕動,與整齊圓潤的牙齒配合,發出人世的語言。

 

  那是一個名字。

 

  他回應了呼喚。

 

 

 

 

  「■■■」

 

 

 

 

  史蒂芬睜開了雙眼。

 

  他撐起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對自己仍然是孩子的樣貌進行確認後,困惑地望向四周。

 

  眼前仍是那處一片黑暗的未知曠野,但不知何時,細語著惡意的怪物們與囚禁著他的牢籠都已經消失不見。

 

  身後傳來和怪物們同樣強大的威壓和存在感,恐怖得令人頭皮發麻。即使尚未看見,史蒂芬也很清楚,那毫無疑問是另一頭怪物。不過這次史蒂芬並沒有感到驚訝或警戒,反而覺得那股壓迫感熟悉得令他泫然欲泣。

 

  史蒂芬轉身回頭,帶著只屬於那個怪物的、溫柔無比的笑容,看向他“所應守護的事物”。

 

  那是個沒有輪廓,纏繞著漆黑的戾氣,難以言喻的龐大怪物,強大得完全沒有守護的必要。

 

  和那彷彿從惡夢中走出來的妖異外型相反,怪物並沒有張牙舞爪,而是膽怯地蜷起身軀,收起爪子和羽翼,像是害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傷害史蒂芬一般,就連吐個氣都畏畏縮縮。

 

  不知為何,史蒂芬能感受到怪物克制的表象之下,內心的悲傷與依戀,任性與懊悔,但最終,怪物強大的理性壓制了所有狂躁的欲求。

 

  斟酌言詞,怪物有禮而卑微地開口。

 

  「高貴且美麗的靈魂啊,你自由了,不再屬於任何存在的你,一定不論哪裡都能前去吧?……即使如此,你是否還願意……」

 

  陪伴著我?

 

  最後的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話語裏頭藏著的情感像是捧不起的細沙,儘管確實地存在,但要是史蒂芬不注意的話,一定會偷偷地從指縫間溜走吧。

 

  看著怪物低垂的頭部,史蒂芬嘆了口氣,露出一抹微笑。對方總是不懂人心,也許從今往後都是如此,但對史蒂芬來說,那根本無所謂。

 

  在怪物怯懦的目光中,史蒂芬毫不猶豫地走向前去,一把抓住了怪物意欲閃躲的鋒利爪尖。

 

  指尖重合。

 

  怪物消失了。對史蒂芬來說理所當然,他本來就不認為那裏存在什麼“不是人的怪物”。

 

  和他牽著手,十指交握的是個同樣年幼的人類,紅髮的少年。他哭得慘兮兮,眼皮浮腫,鼻頭通紅,史蒂芬卻覺得十分惹人憐愛。那張臉龐如夢似幻,是這個黑暗的世界唯一的色彩,唯一的光明。

 

  史蒂芬笑了出聲,擁抱住他。

 

  「那是當然的。史蒂芬‧A‧史塔菲斯永遠都會是你的同伴,克勞斯。」

 

 

 

 

 

 

 

 

  像是搖籃一樣平穩規律的晃動,還有他所熟悉的穩重步伐聲,讓微微清醒的史蒂芬又陷入睡意之中,維持著半夢半醒的狀態。

 

  儘管室外嚴寒的空氣刮擦著他的臉頰,不過有人擋在他的前方,所以那刺骨的寒意減少了幾分。

 

  他迷茫的雙眼睜開,眼前是裝飾新年霓虹燈的鬧區,儘管已經入夜,但這時才是熱鬧起來的時候,異界民和人類來來去去,各色各樣的情侶、夫妻、家族,穿上厚重鮮豔的大衣,臉上洋溢著幸福,在微微積雪的大街上享受新年的氛圍。

 

  在這樣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一個好手好腳的成年男子,被另一個男人背著走,實在是很難為情的事情。史蒂芬想。但是他卻更加放鬆了沒什麼力氣的身體,任由自己倚靠在那厚實可靠的背上。

 

  儘管隔著厚厚的絨布外套,但總感覺可以聽到對方令人安心的心跳聲。

 

  「克勞斯。」他模糊不清地咕噥。

 

  「史蒂芬,你醒了?」克勞斯回頭瞥了一眼史蒂芬,確認對方的狀態後,略略使勁,將史蒂芬滑落的身體一晃,抬高位置。他並沒有想放開史蒂芬的意思。

 

  「怎麼沒坐車呢?」史蒂芬隨口問了。他有些擔心克勞斯的手臂,儘管對方雙臂力氣驚人,但畢竟背著一個快70公斤的男人不是簡單的事情。

 

  「我讓吉爾伯特先回去了。」克勞斯說,收緊了雙手。

 

  「嗯。」史蒂芬沒有追問。

 

  「請原諒我的任性。」克勞斯說,以為對方身體狀況不佳的他,為了沒能讓史蒂芬待在舒適的車內率直地道了歉。

 

  大概知道克勞斯想法的史蒂芬張了張口,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糾正克勞斯。

 

  沉默降臨兩人之間,但身為長年友人的他們並沒有感到尷尬,而是像是靜靜確認彼此陪伴身邊的事實般,享受著這份寂靜。

 

  在克勞斯的背上,史蒂芬慢慢地整理思緒,但無論怎麼回想,記憶都斷在上午前往萊布拉的某個時刻。儘管訊息缺乏,但身為萊布拉的一員,他仍然能推測自己大概出了事,麻煩了克勞斯一回。

 

  「抱歉。」史蒂芬沒頭沒尾地開口。

 

  「你平安就好。」明白史蒂芬的意思,克勞斯毫不介意地回答。

 

  盯著眼前克勞斯結實的脖頸許久,史蒂芬終於鼓起勇氣,摟住了對方。

 

  「生日快樂,克勞斯。」史蒂芬在克勞斯耳邊說,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你的生日禮物還在我家,本來我打算中午回去拿的,看來要明天才能送你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我已經收到你的生日禮物了。」克勞斯說。

 

  「咦?」史蒂芬不解地偏過頭,看向克勞斯的臉,與克勞斯的眼神對上。

 

  「能聽到你對我說聲生日快樂,這就夠了。」隔著鏡片,克勞斯瞇得彎彎的眼中帶著溫柔的笑意,翠綠的眸子像是綠寶石(Esmeralda)一般,閃閃發亮。

 

  史蒂芬聽見自己的怦然心跳。

 

  「……你是想安慰沒來得及送禮的我嗎?」頂著凍得發紅的臉,儘管知道克勞斯絕對是真心誠意,不甘心的史蒂芬仍然揶揄他一番。他目前的身體就連發笑都是很大的負擔,說到最後聲音逐漸轉為虛弱的氣音。

 

  「唔……可是這的確是今年最好的生日禮物。」不知該如何和史蒂芬解釋,克勞斯不滿地抿起嘴巴。

 

  史蒂芬並沒有對這個依然無俚頭的答案提出任何質疑,但也沒有欣然認同克勞斯的說法,而是靜默不語。

 

  直到克勞斯發現史蒂芬的雙手鬆開,軟軟地垂在他的身旁時,才察覺過度疲憊的史蒂芬又睡著了的事實。

 

  克勞斯露出微笑。

 

  感受著脖子旁史蒂芬溫暖安穩的呼吸,克勞斯越過頭頂縱橫交錯的燈飾,看向籠罩在霧氣之中,綻放美麗煙火的夜空。

 

  傾盡全力守護的世界裡,祕密結社的領導者和副官與一般人其實沒有什麼區別。背負著沉睡的摯友,克勞斯像是沉浸在過節氣氛的普通民眾一樣,帶著幸福洋溢的表情,邁開腳步,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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