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月夜

頭像來自親愛的梵慝太太!超可愛!
開了小號玩耍中。
也許有緣的話會再見到我的(?)

微小而珍貴之物[克史]

*上司組,克史。


*這篇是雪雪的生日賀文~!經過她同意後放上來的!祝雪雪生日快樂!!!>/////<  @雪 


*縮小梗。本來想寫傻白甜的,但中間不知為何跑出玻璃渣,可是最後是HE唷!


*這篇是試圖寫認真談戀愛結婚的克史XD(?),依然覺得我自己OOC和爛文筆,請隨意服用(?)



 


《微小而珍貴之物》 

 

 



因為貧血而四肢冰冷,過度運動導致心臟發疼,汗流浹背。對於訓練有素的他來說,這是少見的情況。史蒂芬幾乎放空的腦袋沒空思考多餘的事情,一心一意逃跑的他,大口喘著氣,即使覺得今天跑了一輩子份的步,仍然不能鬆懈。

 

追兵仍在後頭。

 

史蒂芬還不算太長的一生中,因為職業的關係,已經遭遇過無數次的窮途末路。老實說,看似危急的狀況,只要冷靜處理,大體上都能化險為夷,沒什麼好擔憂的。

 

沒錯,只要冷靜處理……

 

「汪汪汪!」惡犬的聲音如雷傳來,這可不是誇飾法。HL與異界生物雜交的野狗種體型比正常的野狗巨大許多,身軀高壯,牙齒銳利,某些品種滴下的口水甚至有著毒液。

 

眼看身前有個實在翻不過的阻礙,史蒂芬咬牙,轉身回頭,細小的石頭刮破了赤裸的腳掌,鮮血流出。

 

艾斯美拉達式血凍道──

 

啪嘰啪嘰。碎冰蔓延的聲音溢開,貧血所造成的暈眩和急遽的降溫讓他眼前一黑,但史蒂芬立刻取回神智,站穩了腳步。

 

絕對零度的地平。

 

距離不到50公分的瞬間,巨犬及時遭到凍結。但是史蒂芬仍然不能放鬆,後面追兵叫喊的聲音傳來,史蒂芬鞭策痠疼僵硬的雙腿,繞過了剛才實在攀不過的巨大阻礙──可樂罐,繼續拔腿狂奔。

 

沒錯,造成現在的史蒂芬連個普通的可樂罐都無法翻越的原因,是因為史蒂芬現在的身高和可樂罐差不多,只有10公分左右。

 

為了調查某個把人類縮小作為玩物或食物販賣的地下組織,史蒂芬瞞著萊布拉的眾人親自潛入。除了對方藏得很隱蔽,史蒂芬認為交給其他人容易打草驚蛇之外,根據診斷受害者身體的結果,這種改變似乎是無法治療的,也就是沒有復原的可能,以該組織的惡劣程度,如果成員曝露身分,很有可能一去不返。史蒂芬衡量利弊得失之下,決定自行前往。

 

反正如有萬一,他早已把後事交代好。

 

而調查的結果就是如此,他曝露了,沐浴在敵方奇妙的光線中之後,變成了預料中的迷你身材。萬幸雖然肉體已經縮小,但血法還是能正常使用,史蒂芬把在場人員凍住之後,逃了出來。然而只有肉體縮小的結果就是隨身物品──包含衣物──全都沒了,他難以和萊布拉的成員們聯絡,只能走幾步算幾步。

 

全裸又只有10公分的人類,在危險的HL實在是再無力不過的存在,雖然身為血法使的原因還不算真正的無力,但也差不多到極限了。一路上的敵人除了地下組織的打手們之外,在HL的諸多野生動物見到他也像看到珍饈一樣死纏爛打。為了不以奇怪的方式丟掉小命,史蒂芬可是拼盡了全力,身材變小帶來的其中一個劣勢就是使用血法時消費的血液量提高,再這樣下去什麼時候倒下都不奇怪。

 

史蒂芬抬頭看向前方,狹窄的小巷已經到了出口,朦朧陽光的前方,是人聲鼎沸、櫥窗明亮的鬧區。

 

史蒂芬心底一涼。

 

理論上要是能找到一般民眾,或許會有好心人肯幫幫他,但是誰會在逛街的時候關心腳底呢?不被體積龐大的異界民一腳踩死就很不錯了。

 

猶豫的瞬間,後頭那些雜碎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聞了,身材與人數帶來的優勢讓那些打手們追擊毫不費力。他早已沒有退路。

 

史蒂芬咬牙,一邊思考跑出去後貼著牆走或許還有機會,一邊一股作氣地奔出了巷弄。

 

炫目的光亮迎面而來。

 

喀。

 

一雙巨大的皮鞋在史蒂芬眼前停下,擋住了他的去路。

 

「史蒂芬?」

 

熟悉的低沉聲音呼喚自己的瞬間,史蒂芬的身體被巨大的手掌攫住,騰空而起。

 

「嗚哇!?」因為急速上升而眼前一黑,史蒂芬晃著暈眩的腦袋,看向眼前好奇地盯著自己的美麗綠眸,得救了的安心感和獨自潛入曝露的憂慮混雜一起,他呆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吐出了與危急的情況毫不相干的話語。「你怎麼會看到我的?」

 

「感覺你在這附近,然後就發現你了。」克勞斯說,一臉尋常。他看著掌中全裸的史蒂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啊?」聽見了近乎超自然現象的答案,史蒂芬難得傻傻地張大嘴巴。

 

「喂,你這傢伙!還來!」小混混的粗野聲音插入了他們倆的對話中間,史蒂芬回頭,發現追兵不知不覺已經殺到。半邊身體由機械組成,滿臉橫肉的領頭者伸手想要把史蒂芬搶回,一副當場捏死也不在意的粗暴模樣,讓克勞斯連忙往後一退,把史蒂芬護在胸前。

 

「請問您說把他“還”您,是什麼意思呢?」克勞斯乍看之下有禮地詢問,但史蒂芬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冰冷,忍不住害怕地倒抽了一口氣。

 

「啥?你這傢伙說話怪噁心的,是哪邊不知世事的小少爺啊!?」混混把凶暴的臉貼近克勞斯,一副威脅的模樣。「警告你,不懂的事情就別碰!……不過看你有幾點錢的樣子,如果你是想要買他,倒也不是不可以,這傢伙呢,是我們逃跑的商品,不太聽話。你付點錢之後,先還給我們,我們這邊把他處理一下,讓他變得安份點,就可以交給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商品?你們販賣人類嗎?」克勞斯問,掃了一眼手中的史蒂芬,史蒂芬只能裝作不在意地低下頭。這家地下組織的事情只有史蒂芬在獨自調查,如今竟被克勞斯發現史蒂芬不但以身犯險,還明顯地失敗了,身為克勞斯坦誠相待的摯友兼萊布拉的副手,實在沒臉見他。

 

「人類?別說傻話,你看,他這麼小,怎麼會是人?」小混混聳聳肩,在他說話的時候,克勞斯已經被地下組織的打手們團團包圍,手持棍棒和槍械的他們,看起來是當場把他倆殺掉都無所謂。眼看這裡即將發生打鬥,路人們紛紛閃避。

 

「他如果不是人是什麼呢?」克勞斯依然彬彬有禮。

 

「這個東西啊,是最新流行的人形寵物,看起來很像是人,但其實只是因為我們掃描一些路人的外觀當樣品,創造他們,說到底只是像複製品般的生物……咿!!!???」

 

「他是史蒂芬。」克勞斯輕聲說。在混混們的眼前,原本斯文和善的小少爺沉下臉,獠牙突出如猛獸,迸發了驚人的鬥氣,在轉瞬間蛻下了人類的外皮,變成了從地獄爬出來的怪物。

 

一手抓著史蒂芬的關係,克勞斯沒法戴上拳套或戰鬥手套,不過也沒什麼關係。他將領帶拉開,解開襯衫的鈕扣,再緩緩取下眼鏡,從容不迫地收入口袋。面對克勞斯令人作嘔的強烈威壓,混混們即使手上拿著武器,也完全不敢動手,幾個人的武器掉落在地面上,還有人直接尿了褲子。

 

「我是絕對不會認錯史蒂芬的,你們對他做了什麼!?」最後的理智消失,受到憤怒支配的克勞斯像提小雞似地把魁梧的帶頭混混揪了起來,沉聲怒喝,然後將他往地上一摜,機械碎裂和血肉模糊的聲音混雜,鮮血淋漓,倒楣的混混轉眼就沒了氣息。

 

看著怪物充血的眼睛望向下一個犧牲者,混混們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但是雙腿發軟的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單方面的殘酷屠殺在史蒂芬不知道的時候進行著,他在克勞斯溫暖而粗糙的手中安穩地沉睡,享受了十天以來難得的好眠。

 

打從戰鬥開始就首當其衝克勞斯的怒氣氣絕的史蒂芬,在激烈的戰鬥之中,被克勞斯很小心地握在手中。

 

 

 

 

 

 

 

 

「事情緊急,我就簡單扼要地說,把我變成這副模樣的地下組織,有著能夠將人類變小的技術,必須盡快摧毀他們。」史蒂芬說,翹著腳坐在疊高的書本上的他,以細小的聲音對著架好的麥克風發號施令,看起來一臉的若無其事。

 

「嗯……」雷歐那路德等人吞了口口水,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景像。

 

他們萊布拉的上司之一現在身長只有10公分左右,在他自己的辦公桌上振振有詞,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在HL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彷彿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場景。雖然史蒂芬看似身穿著平日的西裝,但其實那是有能的吉爾伯特幫他縫製的迷你衣服,他腳上套著的塑膠鞋子想當然耳地並不能讓他發動血法,只是讓他看起來體面一些。

 

對於上司的悲慘遭遇,身為下屬的他們驚訝在心裡,表面上當然不敢出言不遜。除了札普因為抱著肚子大聲嘲笑被史蒂芬微笑著說“扣薪。”之外,大概就只有珍做出了捂著羞紅的臉尖叫的奇怪反應。順帶一提,回神後的珍很有自覺地消失於空氣中,到現在都沒敢現形,但史蒂芬對珍的行為並沒有動怒,只是一臉的困惑不解。

 

「表面上呢,他們是販售異界寵物的業者,但事實上卻在做些販賣人類作為寵物或零食,以賺取暴利的下流勾當。由於他們藏得相當隱密,追查也費了我好一番功夫……總而言之,因為我成功地脫逃,並且克勞斯也將追兵全數殺害,所以以他們的謹慎程度來說,他們肯定會盡快轉移陣地。不過我這次潛入已經取得了他們旗下所有商店和工廠的地點,人那麼多,不可能逃得一個也不剩的。我把座標發給你們,立刻去突襲他們。他們會使用像是手電筒一樣的照射燈,要是被照到就會像我這樣縮小,目前似乎沒有明確恢復方法,各自小心。珍,妳負責監視主謀威廉‧羅伯特的動向,及時回報給克勞斯,別讓他逃了!」

 

語畢,眾人接連離席。克勞斯戴起他的戰鬥手套,傑德拖著一臉忿忿不平的札普往門外走,珍開始稀釋她的存在。

 

「對了,你們剛才偷拍的照片,為了保密和安全著想,全給我刪掉。」史蒂芬露出春風滿面的笑容。

 

「是──」有札普這個前車之鑑在那,沒人敢造次,把手機乖乖拿出來刪了照片以示清白。

 

等到事務所的人幾乎都出去了,史蒂芬才終於嘆了口氣,跳下了書本,走到克勞斯為了他以面紙盒改裝的床舖邊上,像是全身力氣被抽乾似地坐了下來。

 

雖然他建議克勞斯做個椅子給他,因為身為社會人士的常識讓他覺得在事務所的桌子上躺床不太合適,但是考慮到史蒂芬的身心狀況,克勞斯任性地做了一個軟綿綿的床給他好好休息。

 

好吧,我的確是挺需要的。史蒂芬自暴自棄地想。埋頭睡個大覺逃避糟糕透頂的現實,完美。

 

「史蒂芬先生,那個……我不用去嗎?」留在椅子上的雷歐那魯德怯怯地發言。

 

「哦?你不用的,那個光線很危險,沒聽我剛才說的嗎?要是被照到了,可就一輩子無法復原了。反正地圖已經到手,破壞和打架的事情自有別人去做,而且我們不能承擔神之義眼的持有者縮小的風險。」史蒂芬嚴肅地說。

 

「咦!?欸!?」終於理解了史蒂芬現在的情況,雷歐那魯德失聲大叫,衝到了史蒂芬的辦公桌前。「那史蒂芬先生不就……!」

 

「沒什麼嘛,就是職業傷害。」史蒂芬塞著耳朵阻擋雷歐那魯德震耳欲聾的叫喊,半開玩笑地轉換了話題。「這個縮小技術呢,誕生於一位相當有良心,致力於保障地球和人類未來的博士──赫克特‧海爾。不是說人類快把地球消耗殆盡了嗎?海爾博士就認為,如果可以將人類縮小,那麼消耗的資源和產生的廢棄物都不至於太多,地球和人類都可以延續下去。」

 

「然後壞人盯上了這個技術……?」雷歐那魯德問。

 

「沒錯,很聰明喔,少年。」史蒂芬苦笑著說。這種時候他通常想來杯咖啡,但很可惜他現在連杯子都拿不動。「海爾博士最終只是個活在象牙塔的人,把一切想像得太美好。首先,這項技術要是只有一部份人類率先使用,那麼這些變小的人類會被原本的人類承認人權嗎?再來,研發出新技術的人,被邪惡的人或組織盯上而殞命,可不是新聞。」

 

「怎麼這樣……那海爾博士研發的技術裡面,難道沒有把人恢復原狀的方法嗎?」雷歐那魯德趴在史蒂芬的辦公桌上,不死心地問著。

 

「你說的我也有考慮過,但很可惜地沒有。這方面不知是他惡意地不希望人類反悔,繼續消耗地球呢?還是善意地覺得人類一定愛著地球,不會再希望恢復原本身材呢?總之海爾博士並沒有研發恢復的方法。這個事件的受害者有幾位接受我們的保護,我已經帶他們去給萊森斯醫院看過了,基本上就連露西亞娜醫生他們都束手無策,因為這並不是外傷或疾病,而只是將全身細胞給縮小了,所以無法“治療”。」

 

「這樣的話……史蒂芬先生之後怎麼辦呢?」

 

「嗯?我不會拖你們後腿的,放心。前線戰鬥是絕對幹不了了,只會扯後腿,文書整理和資料處理的部分我還在思考……」

 

「不是說工作的事情啊,史蒂芬先生。」雷歐那魯德看著這時候還想著工作的上司,搔搔臉頰,有些無奈。真不知這是敬業呢?還是工作狂發作呢?面對生活方式明顯與他不同的上司,雷歐那魯德思考了一下才開口。「是說你對未來人生的打算喔。」

 

「呃,未來?」史蒂芬睜大雙眼,呆呆地回問,不見剛才滔滔不絕的模樣,彷彿思考自己的將來比安排秘密結社的大小事情更困難。

 

「我說,史蒂芬先生,你該不會想都沒想吧?」雷歐那魯德說,瞇細了他的瞇瞇眼瞪著史蒂芬。他稍微體會到了K‧K平時對這人的憤怒之情。

 

「哈哈,這個嘛,我當然是有想的,不過還是眼前的事情比較重要……」史蒂芬乾笑幾聲,輕鬆地掩飾了自己一瞬間的緊張。

 

「我覺得啊,史蒂芬先生你啊,還是多關心自己的事情比較好喔?」雷歐那魯德說。

 

「謝謝你的建議,少年。不過畢竟突然遭逢這種劇變,剛才又還在忙著安排突襲的事情,我還沒有時間好好冷靜想想。」史蒂芬微笑,隨口扯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

 

「啊,我不是催你的意思,抱歉。」回神發現自己似乎對上司過於咄咄逼人,雷歐那魯德率直地道歉,抓了抓他蓬鬆的捲髮。「我表達的可能不是很好,我是說,這件事情雖然很重要,但是史蒂芬先生慢慢想就好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說。我……不對,整個萊布拉的成員一定都會幫你的,雖然我可能幫不到什麼忙啦。」

 

看著露出單純笑容的雷歐那魯德,史蒂芬的表情不自然地僵硬。

 

「是嗎?」史蒂芬輕聲說。他不覺得一切會如雷歐那魯德想像的這麼美好。嚴格地來說,他某方面已經算是需要看護的人。如果不是能使用血凍道,那麼他會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別說他還有一些緊追不放的仇家。

 

朋友之間短期幫助還可以,但若像是這樣伴隨一輩子的困難,最終是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

 

「當然囉!我們是朋友嘛!就算史蒂芬先生變小了,可能有很多不便,但是在HL這種事情也只是“什麼都會發生”的一部份不是嗎?這點小事不會影響大家和你的關係啊。」雷歐那魯德露出燦爛的笑容。「我之前也有一個朋友因故變得很小,但是我們仍然還是朋友,他在HL也過得很好,史蒂芬先生也只是遭遇差不多的情況而已。」

 

「但你的朋友是一般人啊。我們…雖然是朋友,但也同時是祕密結社的成員,姑且不提遇到危機時我能不能起作用,光是平常會不會因為我而導致機密外洩或作戰失敗,就很讓人覺得累贅,心生厭惡了吧?」史蒂芬苦笑,面對單純善良的少年,讓他難得地吐出了一些負面的真心話。

 

「史蒂芬先生,你是這樣以為的喔?」雷歐那魯德驚訝地睜大雙眼。「但說到戰鬥力方面不起作用,其實我也是啊,大家也沒有特別說我什麼。而且史蒂芬先生在萊布拉的工作上也幫了很大的忙吧?文書和資訊分析之類的。」

 

「我的那些是可以被取代的工作。」看著神之義眼的持有人,史蒂芬皮笑肉不笑地說。「組織的營運可不是靠友情來維護的,如果我是領導者的話,就會把陷入這種狀態的成員勸離組織了。」

 

「唔唔,如果說到為了安全著想的話,或許史蒂芬先生說的是對的,但是大家絕對不會因為你的能力而決定和你的友情啊?還是會幫忙你的。克勞斯先生也一定是這麼認為……」

 

叮咚。

 

還想再說些什麼的雷歐那魯德口袋內傳來清脆的提示音,他拿出手機,滑開螢幕。接著欲言又止地看向史蒂芬。

 

「呃,那個,我打工的披薩店前輩想跟我換班……我可以現在去工作嗎?史蒂芬先生。」

 

「當然可以。」史蒂芬微笑回答。既然沒有其他事情,他沒理由阻止他人為未來和親人努力。

 

雷歐那魯德道別後,急急忙忙地抓起安全帽往外衝,那模樣估計是他前輩太晚通知他了。

 

還真是答應了個過分的要求啊,少年。史蒂芬看著牆上壁鐘差10幾分鐘就要下午2點,估計雷歐那魯德恐怕要遲到了。

 

事務所回歸了空空蕩蕩的狀態,史蒂芬沒了在他人面前維持幹練形象的必要,解開了玩偶般的簡易鈕扣,脫下外套,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即使克勞斯還是覺得我是朋友,但是我已經不再能站在他的身邊了啊。」史蒂芬自言自語地說,黯然地垂下眼瞼。

 

一般說來,如果史蒂芬留在萊布拉沒有出勤,通常還可以做些批改文件、整理電腦裡的資料,或者用手機聯絡成員和贊助者之類的事情,但現在的他既按不到開機鍵,也拿不動文件夾,手機還丟了,什麼也不能做,就只能安分地等待著大家的歸來。

 

這樣的狀態,還真是“人類寵物”呢?史蒂芬自嘲地想著,躺在床上的他無所事事,開始思考著他的未來。

 

依我現在的狀態和戰鬥能力,果然離開萊布拉是正確的選擇。史蒂芬想。

 

文書處理的部分,其實克勞斯自己就能夠負責了,吉爾伯特和傑德也可以幫忙分擔。至於資訊分析的部分,克勞斯雖然欠缺一般常識,但吉爾伯特、珍和K‧K都可以幫忙他這方面的不足。私人設立的部隊或許得解散了,晚點得想辦法聯絡黃泰鴻才行。萊布拉背地裡的那些骯髒事情應該可以交給吉爾伯特接手,他雖然忠心耿耿,但不會盲目聽從主人的命令,並且有著做出正確決定的冷酷和果決。不過總是面帶微笑的他,想法讓人難以看透,有時行事嚴格的他,或許他會讓克勞斯知曉所有萊布拉的黑暗。

 

不知道克勞斯知道真相後,將會如何運作萊布拉呢?史蒂芬想,看著天花板緩緩轉動的風扇,驀然露出一個扭曲的表情,手掌遮住臉孔。

 

知不知道又如何?他的夢想和事業已經是和我沒關係的事情了。史蒂芬苦笑,像是依戀著什麼一般,抱緊克勞斯以手帕縫製的冰冷薄被,落寞地闔上雙眼。

 

我已經沒有用了。

 

 

 

 

 

 

 

 

「史蒂芬?你好點了嗎?」關切的詢問響起,是克勞斯的聲音。低沉醇厚的嗓音彷彿美酒,令人暈眩,半夢半醒的史蒂芬睏意更深了,他想起孩提時期的搖籃曲,覺得自己最好這樣永遠不要清醒。

 

頭髮被什麼人輕輕觸碰,溫暖而輕柔,像是持著玻璃杯一樣小心翼翼。明明甚少與他人相處親密的史蒂芬,卻不由自主地追尋著那份暖意,往那兒蹭了蹭。

 

粗糙的感覺讓史蒂芬朦朧地睜開雙眼,眼前是…肉…指甲…都不對,是巨大的手指。

 

史蒂芬立馬清醒了,一掀被子坐了起來,眼前克勞斯特大號的臉正困惑地望著自己。

 

「呃,嗨,克勞斯,我睡了很久嗎?」史蒂芬乾笑,起床過猛讓他有點頭重腳輕,看看窗外的景色,已經是夜晚了。自己居然毫無所覺地昏睡到晚上,實在是不像話。

 

「現在是晚上7點,如果你很累的話,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克勞斯說。其實克勞斯一夥人早就了結事情回到辦公室了,然後驚訝地發現史蒂芬少見地睡得如此深沉。貼心的萊布拉成員們沒有吵醒他,又想偷拍的札普則直接被大家押出門外。睡眠的過程中,即使大家都已經下班離去,克勞斯始終在一旁默默守護,但因為已經快過了吃飯時間,擔心他身體的克勞斯還是忍不住叫醒他。

 

「不用了,我這個只是……沒事好做所以就睡覺而已。」史蒂芬乾笑,拉過外套穿上,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而不是可憐兮兮的受害者。「突襲的結果如何?」

 

「多虧你的地圖,相當順利。我們把他們全數剿滅,殘黨則連絡了丹尼爾‧羅警官,交由HLPD處置了。」克勞斯說。

 

「是嗎?太好了。那珍在跟隨主謀時,有沒有從他們那搜到其他受害者或買主的資料?可以的話,給我一份,我晚點看看,或許我們可以救出更多的人……」史蒂芬一噎,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尷尬地收回了話語。「還是不用了,哈哈,我現在這副樣子也沒辦法看……」

 

「史蒂芬,不用急著工作也沒關係的。」克勞斯說。敏感地察覺到史蒂芬的情緒不穩,令克勞斯不由自主地再度伸出食指撫了撫史蒂芬的頭髮,那感覺有點像是摸倉鼠之類的小動物。「現在你的身體狀況還不明瞭的情況下,你需要的是暫時靜養,好好整理心情。」

 

「沒什麼明不明瞭的,就是縮小了而已,一切如常。」史蒂芬低下頭,自暴自棄地說,但沒有推開克勞斯安撫他的食指。

 

或許我現在很需要別人的撫慰也說不定。史蒂芬想。

 

「是嗎?那你現在一定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好嗎?」克勞斯說,把手掌在史蒂芬身前攤開,正經的模樣彷彿邀約舞蹈的紳士,讓史蒂芬感到有些好笑。「然後今晚你就到我家過夜吧。」

 

「啊?過夜?」史蒂芬詢問,疑惑地看向克勞斯。

 

「是呀,你現在回家也不方便吧?」克勞斯說。

 

「是沒錯,但是過夜的話,讓我在萊布拉這裡就行了,反正這邊的安全警備還可以。至於吃飯的事情也不用太費心,我現在這模樣……你給我一點吃剩的甜甜圈之類的就可以了。」

 

「不行,史蒂芬。」方才禮貌邀約的手掌聽到史蒂芬這麼說,立刻任性地把史蒂芬給捧了起來,移至克勞斯一臉兇惡的面前。「吃飯還是要好好吃才行,在萊布拉這邊過夜的話是沒法洗澡的吧?去我家那邊,吉爾伯特會準備好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而且以前牙狩時期又不是沒遇過幾天不能洗澡的任務。」史蒂芬嘴上反駁著,但眼前是克勞斯放大無數倍的碧綠雙眼,那眼裡藏著的堅定決心史蒂芬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深知無法反抗的史蒂芬,只能盤腿坐在克勞斯掌中嘆氣。

 

看來今晚就是注定得去克勞斯家裡吃飯和過夜了。拖著腮,史蒂芬無奈地想。

 

「史蒂芬,以你現在的身心情況,還是應該好好休養才是,遭逢巨變難免受到打擊,或許只是那份打擊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而已。總之,晚餐是絕對不行隨便吃的,而且你必須得在安全放鬆的地方好好過夜才行。」克勞斯少見地絮絮叨叨,有些許過度保護的傾向,也許摯友影響一生的遭遇也讓他受到不少衝擊。

 

「你是說萊布拉辦公室還不算安全嗎?」史蒂芬似笑非笑地說。理智上知道這只是無意義的鬥嘴,但他難以控制自己。

 

「沒錯,我們辦公室儘管安全保護裝置非常優秀,但也不是沒有被突破的經驗,況且HL裡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真的出了事,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能夠照應。是以我認為我家既擁有同等安全保護裝置,同時尚我和吉爾伯特守著,是比萊布拉辦公室更加安全的地方。以上,還有異議嗎?」克勞斯沒有發現史蒂芬早已沒有抗拒的意思,只是為反駁而反駁,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認真地回答。

 

「……克勞斯你啊,任性的個性要是不改改的話,之後與人相處該怎麼辦才好啊。」沒有否決就算是默許了克勞斯的行為,史蒂芬小聲地說,無意識地輕輕撫過克勞斯的掌紋。克勞斯的掌心既柔軟又溫暖,小心翼翼地包覆住他,使他有種陷在其中就再也出不來了的感覺,但史蒂芬知道這份幻覺是他的軟弱所致。

 

陷在其中不願出來的是他。

 

「不是有你在身邊嗎?」克勞斯理所當然地回應,朝史蒂芬露出微笑。那份笑容裡的溫柔與信賴,從今往後一定都不會改變。

 

史蒂芬看著克勞斯的笑容,張了張口,最終只是低下頭,沒能在這個時間點對克勞斯說出自己的打算。

 

親手撕裂那個笑容,對目前的他來說太過殘忍。

 

 

 

 

 

 

 

 

床頭櫃上造型典雅的檯燈旁邊,放置了小巧的籐籃。本來是放置乾燥花朵的籐籃裡重新墊了柔軟的棉花,配上玩偶用的枕頭和棉被,就布置成了舒服的床鋪。史蒂芬坐在籐籃邊上,穿著棉布縫成的寬鬆睡衣,捧著瓷杯喝著熱可可,不知道老執事從哪裡取得的袖珍瓷杯,看起來像是娃娃屋裡會擺著的東西居然真的可以使用,讓不怎麼接觸這類玩具的史蒂芬感到十分驚奇。

 

方才用餐和入浴的時候,克勞斯和吉爾伯特都貼心地盡量將他照料得像一般人一樣,彷彿真的只是來朋友家裡過一晚上而已,而不是因為遭遇威脅人身安全、影響一生的慘事。老實說,史蒂芬很感謝他們,讓史蒂芬覺得自己還很正常,而沒有像那些惡人所言,淪為“寵物”的待遇。

 

但是不能再對溫柔的他們撒嬌了。

 

「克勞斯…」將喝完的瓷杯放到腳邊,史蒂芬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那鼓足了他所有的勇氣和意志力。

 

「怎麼了?史蒂芬,你要睡了嗎?」背靠枕頭坐在床上,腳上蓋著被子,還在滑手機確認成員調查內容及安排明日事項的克勞斯說,專心閱讀的他沒有看向史蒂芬。這些工作在史蒂芬沒法使用手機的狀況下,理所當然地落到他頭上。

 

「不是的,有些事情必須告訴你。」

 

「你身體的事情嗎?」克勞斯問。

 

「不是。啊,也可以說是吧?」史蒂芬露出苦笑,偏過頭閃躲克勞斯關切的眼神。「是關於我的未來去向。」

 

「我了解了。」克勞斯放下了手機。似乎為了方便說話,他將手掌放到史蒂芬身前,史蒂芬遲疑了一下之後爬了上去,克勞斯將他捧至自己胸前。

 

離克勞斯這麼近實在有點難開口啊。史蒂芬想。他知道,無論有什麼理由,長久以來的合作關係要是遭單方面解除,天真無邪的小少爺必然會感到受傷。史蒂芬自己其實也不好受,即使情感上還想守護著孤獨追求正道的克勞斯,但理智讓他清楚什麼才是他應該做出的選擇。

 

沒有其他辦法。

 

「克勞斯,冷靜聽好。」深吸一口氣,史蒂芬有種覺得現在最需要冷靜的反而是自己的感覺。「如果我不能變回原狀,血法將會大打折扣,運動能力也不行,各種支援與聯絡都難以達成。如此一來,我不但不適合待在HL裡面,大概也很難繼續進行萊布拉的相關工作。總而言之,我仔細思考之後,希望向身為萊布拉負責人的你請辭,我會把萊布拉這邊我負責的事務交接完畢,之後洗掉與萊布拉有關的記憶,然後……退出萊布拉。」

 

表面上說得鎮定,但史蒂芬的心臟卻跳得飛快。將所有思考攤在他人面前,毫不保留,這不像是他平時的行為,但是都到了最後了,他希望自己能對克勞斯開誠布公一回。

 

而若克勞斯能親口放逐他,證明自己的成長,那麼他將不再有任何眷戀。

 

「洗掉記憶?」克勞斯詢問。鏡片的反光遮擋了克勞斯的雙眼,讓史蒂芬看不出克勞斯的表情。

 

「是的,這是為了安全著想,畢竟我腦袋裡可是掌握萊布拉的龐大資料,要是我不幸被捉走,看光腦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樣一來,無論我之後發生怎樣的事情,都不會讓你們因我而受罪。」史蒂芬沉著一張臉說,他發現他分析起自己的性命像是談論他人的事情一樣,他想這正是別人所批評他的“冷血無情”。

 

真是不像樣,自負自己可以獨自解決,可最後居然栽在一群小角色裡頭。史蒂芬自嘲地想,思考逐漸滑落黑暗。既幫不了克勞斯的忙,也當不成克勞斯的劍刃,無法得到理想的死亡,就只是平靜地退場……什麼也不是。

 

克勞斯張開嘴,像是想說什麼,捧著史蒂芬的手臂有一陣的顫抖。

 

還是任性嗎?史蒂芬苦笑著這麼想時,克勞斯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了解了……我同意。」克勞斯說。雖然語氣仍有些許的猶疑,但話語明確而肯定。他是個一言九鼎的人,脫口的話不會改變,史蒂芬知道,這已是他的最終決定。

 

「很高興你做出明智的抉擇,克勞斯。冷靜地分析事情輕重緩急是領導者的第一要務,我想你就算沒有我,也可以維持好萊布拉了。哎呀~往後的事情都得你接手,肯定是很麻煩的,不過沒問題,萊布拉的成員們都很優秀,他們會幫忙你度過難關的,就像以前只有我們倆時一樣。」史蒂芬說,露出了理所當然的微笑,他滔滔不絕地說著無意義的話,試圖努力忽略不知為何發酸的鼻頭。明明克勞斯已經足夠成熟,這是他最大的寬慰,他應該要滿足地離去了,但是現在刺激淚腺的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麼呢?

 

他不想知道。

 

「史蒂芬,你接下來想去哪呢?依你對你身體的判斷,應該不會回去當個牙狩吧?」克勞斯不經意地問了。

 

「這個啊,不知道呢。」史蒂芬聳了聳肩。「首先當然是離開HL,畢竟其他人類的城市安全很多。再來嘛,因為身體的關係,也許僱個人照顧我吧?我的資產足夠一輩子生活無憂,要是真的出事,只要敵人不是太強,我的血法也足以自保。」

 

事實上,史蒂芬真的沒仔細思考離開HL之後的人生規劃。畢竟他已經打算洗去與克勞斯相關的所有記憶──那幾乎是他的大半輩子──以達到最好地保護萊布拉和克勞斯的效果,腦袋既然沒有任何資訊,若真被抓被殺也無妨,而完全失去了克勞斯的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恐怕也不是現在的“史蒂芬”了。對幾乎是另一個人的自己的未來,史蒂芬是絲毫不感興趣的。

 

「這樣啊,史蒂芬。」克勞斯騰出一隻手,食指和中指撫過史蒂芬的頭頂和後背,史蒂芬好奇地抬頭望向克勞斯,那樣子令克勞斯想到嬌小的鳥兒,惹人憐愛。「那麼我有個建議。」

 

「什麼啊?克勞斯,先說好,財務資助就免了,我的資產你也清楚的,絲毫用不著擔心──」

 

「你要不要在我家住呢?這樣你也不必消除記憶了。」克勞斯笑著說,語調上揚,有幾分得意的意思,那笑容可說是天真爛漫,史蒂芬想起他第一次吃到甜甜圈的表情,同樣的美好而純粹,是他原本一生都不願忘懷的回憶。他的思考有一瞬間陷入了過去的片段之中,無法細想克勞斯所說的話語。

 

「你家……?」不知過了多久,史蒂芬散亂的思考中勉強理出了一個關鍵的詞彙。

 

「是的。」克勞斯點點頭,一臉期待地看向史蒂芬。

 

「……你在德國那的家,和我洗掉記憶有什麼關聯?」史蒂芬怔怔地回問,那滿腹疑惑的樣子讓克勞斯忍不住再度摸了摸他的頭。

 

「是我表達得不夠好,抱歉。我想說的是,和我一起住吧,史蒂芬。我這間在HL的住宅安全係數相當好,足以保全你的安危,若是出事我也能及時趕到,絕對是值得你放心的居所。」克勞斯說,唇邊是溫柔的笑意。那雙野獸般的眼中流露出頑強不屈的意志,那是直到末路仍不向命運低頭的,狂人的傲慢。「我同意讓你離開萊布拉,但我不能認同你消除記憶的想法,因為這是徹底放棄恢復正常機會的行為。HL這邊有很多未知的技術,也許能找到讓你恢復的方法,到時萊布拉會再度歡迎你的歸來,史蒂芬。」

 

史蒂芬看著克勞斯沒有一絲陰霾的笑容,讓他自己也想笑了。站在光芒前方的人是多麼炫目,正映襯出自己的悲慘。

 

「相當有魅力的提議,克勞斯。」史蒂芬說,又戴回了克勞斯看不懂虛假笑容。「但是我不能同意。」

 

「為什麼呢?這是最好的方案,史蒂芬。」小少爺說,一如以往任性時一樣抿起嘴唇,一副他的決定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史蒂芬看著不懂人世法則的小少爺,充斥醜惡想法的心底翻騰著沒有來由的悲傷與憤怒。多年的友情讓史蒂芬很清楚,克勞斯永遠不會理解自己的煩憂,不會理解要是待在他的身邊卻無法與他並肩,只能成為阻礙他前進的絆腳石,對史蒂芬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你這是想把我當成寵物一樣飼養嗎?就像早上那個垃圾說的那樣?哈,克勞斯,很傷我的自尊啊。」史蒂芬露出扭曲的笑容,嘴裡不可遏止地吐出了尖銳的話語。

 

「史蒂芬。」

 

「不然我待在HL到底能幹嘛?待在家裡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地等你回來可憐我?還是眼睜睜地看你在外頭拯救世界,卻只能悲嘆自己的無能為力?這樣不是寵物是什麼!?」史蒂芬激動地說,拍開了克勞斯想要湊近的手指,不過想當然耳地,克勞斯的手指紋絲不動。

 

真是有夠悽慘、不像樣。垂下頭,史蒂芬想,他知道克勞斯說得很有道理,表裡如一的友人絕對是真心想幫忙他,也絕不會因為史蒂芬的改變而輕視他,但他卻無恥地把矛頭對準了無辜的克勞斯。

 

明明真正看輕他自己的人,就是正在自憐自艾的他本人。

 

「史蒂芬,你總是凡事太快下了負面的結論。」克勞斯說。明白史蒂芬現在情緒狀況不佳,克勞斯並沒有因此發怒。他想拍拍史蒂芬的肩膀安慰,但是拍不著,只能試著再度摸摸對方細柔的頭髮,見史蒂芬沒有反抗,克勞斯就又多摸了幾下。「憑HL的工藝難道做不出小型的電腦或手機嗎?網路發達的社會裡,難道居於屋內進行工作的職業還少嗎?最重要的是,你不該輕易放棄希望。」

 

「做到這個地步也要阻止我離開HL嗎?你太過依賴我了。」史蒂芬悄聲低語,他其實從來就無法輕易接受克勞斯正向樂觀的話語。更何況“總有一天”一類不確定的希望,根本就不切實際,若只懷抱著美好的空想,很快就會被現實擊垮了。

 

「不如說你為什麼不肯依賴我才對,史蒂芬。我能陪伴著你,與你一同尋找恢復的方式。」克勞斯嘆息。「遭遇危機之時,互相幫助與照顧,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但我的體形縮小可不是一時半刻,你也很清楚,照顧我,會成為你長期的負擔。更何況我留在HL對你,對萊布拉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還有可能拖累你們,我不願看到因我的問題而造成他人不幸的狀況。」史蒂芬冷冷地說,清楚克勞斯想法天真的史蒂芬不得不把話說得明明白白。「請讓我保有做為一個人,做為一個朋友的尊嚴離去,平靜地離去。」

 

他無法接受成為危害克勞斯的存在,甚至還需要克勞斯擔憂自己的未來。

 

「……這就是你無論如何想要離開的原因嗎?」克勞斯問。「因為恐懼成為他人的包袱。」

 

「是啊,沒錯,你理解得很正確,我現在的狀態就是個欠人照顧的累贅!」史蒂芬自暴自棄地笑了出來,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他知道現在的他一定是一副惹人生厭的模樣,但無所謂,只有讓克勞斯厭惡自己,克勞斯才不會捨不得放手。「以後可沒有我在你身邊,身為萊布拉領導者的你是該學著捨棄無用的情感,做些成熟的決定了。」

 

克勞斯看著坐在他掌中的史蒂芬,即使體型變得嬌小,史蒂芬依舊是他認識的那位剛毅果決、必要時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的戰士,從不輕易透漏自己的軟肋,但正因如此,克勞斯才能明白現在的他有多麼脆弱。

 

「原來如此,我了解你的想法了。那麼我更加沒有理由讓你離開了。」克勞斯緩緩地說,眼神溫柔地望向史蒂芬。「因為身體的狀況,你對自身產生了嚴重的否定,這樣的心理狀況令我無法安心。」

 

「你是想說我這副心靈扭曲的樣子很討人厭,對吧?」史蒂芬自嘲地說。

 

「不,我並不會認為你變得使人厭惡,你只是情緒低落而已。我所厭惡的,反而是無力幫助陷於煩惱與困擾中的你的自己。」克勞斯一字一句地說,史蒂芬看見了他眼底深沉的哀傷。「我希望能為你舉起希望的燈火,我希望能夠成為你安心歸還之處,我希望拯救你,史蒂芬。」

 

「即使我可能只會成為拖累你的存在?或者再也無法幫你實現維持均衡的理想?」看著克勞斯那彷彿負傷野獸的表情,史蒂芬怔怔地說。

 

他想嘲笑克勞斯的天真無邪,但是他做不到。

 

畢竟那份高貴的純潔,正是他為何追隨他的原因。

 

「沒錯,即使如此。請原諒我的任性。」克勞斯的回答毫無遲疑猶豫,湖潭般的雙眼清澈見底,獻上了沒有保留的信賴,那是一旦認定就不懂得變更的、野獸的眼神。「我從來不是因為你對我有沒有用處與你來往,也不覺得與你的關係要有結束的一天。我無法沒有你,史蒂芬。」

 

史蒂芬看向克勞斯的雙眼,腦海一片空白,他不知該如何消化這番彷彿表白的話語。儘管理解摯友與常人標準不同,但克勞斯的言語中和眼底埋藏的情意令他難以忽視。

 

身在克勞斯手掌之中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無處可逃。

 

「但我沒有用了,也只會拖累你。」史蒂芬以微弱的聲音說道,重複著不成問題的理由。那是無力的抗辯,已然動搖的他自己也很清楚。

 

「如果你是這麼認為的話,史蒂芬‧A‧史塔菲斯,就請你把你認為已經一無是處的餘生交給我吧。」克勞斯的食指抬起史蒂芬的手臂,讓他小巧纖細的手掌停在自己的指尖,鄭重地像是道出決定一生命運的誓詞。

 

「我需要你。」

 

那是蠻橫地希望對方獻上一切的,溫柔甜蜜的懇求。

 

史蒂芬愣愣地看著克勞斯,任性妄為的少爺三年前奪走了他永恆不變的忠誠與信仰,這次則更進一步地希望奪走他的全部。

 

而他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為此感到無上的喜悅。

 

「為什麼呢……?」史蒂芬問,像是詢問克勞斯,又像是詢問自己。這次他沒有試著推開克勞斯的手指,放在克勞斯指尖的手掌順從地貼緊,感受來自克勞斯的溫暖。

 

堵塞在心中陰鬱的不知何時如受陽光消融的冰雪般,化作透明的水珠。

 

「這種事情沒有為什麼,不是嗎?史蒂芬,這是你教導我的。」克勞斯說,合攏雙掌,將史蒂芬小心翼翼地捧至他的面前,這是他一輩子難以取代的珍貴寶物。「即使必須依賴我度過一生,也希望你陪在我身邊,對於我無理且自私的要求,在此請求你的同意。」

 

「太狡猾了,克勞斯。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你的請求不是嗎?」史蒂芬闔上雙眼,取代誓約的淚水沿著臉龐滑下,滴落在克勞斯的掌中。

 

「啊啊,我知道。」克勞斯說,低頭輕吻史蒂芬的頭髮,露出慈愛而溫柔的微笑。

 

 

 

 

 

 

 

 

「之前札普和傑德毀滅食人機械過程的報告書都在這個文件夾裡了,然後這是珍和少年跟蹤調查瓦夫洛夫人取得的資料,另外,這裡是之前與斯賓賽財團簽訂贊助的合約,可能需要你親自簽名。對了,今晚你是空著的吧?可能要麻煩你和飛利浦王子吃個飯,我有事情沒辦法赴約。」抱著一大疊文件往克勞斯的辦公桌上一放,史蒂芬像是專業的秘書一樣一件一件地提醒,順帶幫克勞斯安排了一下晚上的行程。

 

一如往常的萊布拉日常。

 

午餐三人組吵吵鬧鬧地在沙發椅那邊以掌上遊戲機連線對戰,賭注是一個星期的午餐。刻意挑了擅長遊戲的札普理所當然地連戰連勝,看不過去的珍出現在札普臉上,讓札普操縱的角色血條瞬間歸零,雖然只輸了一頓午餐,卻使已經沒有半毛錢的札普崩潰地和珍吵了起來,傑德和雷歐那魯德則站在珍的那邊指責札普,互不相讓。

 

史蒂芬看著其他成員喧鬧的樣子,少見地沒有發怒,而只是溫和地微笑著。畢竟這份看似尋常的日常風景他才剛取回不久。

 

讓史蒂芬幾乎要離開萊布拉的縮小危機,最後奇蹟似地僅僅兩天就解決了。

 

在聯想到朋友事件的雷歐那魯德機智地找來了身為細菌的機裝醫師利‧加德的幫忙後,那位比史蒂芬更加細小的醫生坐著他的球形機體來到辦公室裡,對史蒂芬的身體鼓搗一番,開了一些藥之後,史蒂芬只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吹氣球般地恢復原貌了,只能說,HL果然是無奇不有。

 

「謝、謝謝……」克勞斯小聲囁嚅,低頭看著史蒂芬遞來的文件,把巨大的身體縮成小小一團。自從史蒂芬變回原狀之後,克勞斯似乎介意著什麼般行事詭異,既不敢正面看向史蒂芬,也絕口不提那夜的約定,彷彿是作賊心虛的人──儘管沒什麼好心虛的。

 

史蒂芬嘆了口氣。

 

要說這次事件還有什麼沒有了結的事情,就是他和克勞斯的關係了。

 

看著扭扭捏捏得煩人的克勞斯,史蒂芬打消了回去自己坐位處理事務的念頭,半倚在克勞斯的桌上,看似不經意地擋住其他人的視線。

 

身為克勞斯的心腹,又是長年的友人,史蒂芬清楚沒那麼多心思的克勞斯所擔憂和顧慮的事情。

 

這樣不就像是笨蛋情侶嗎?史蒂芬想,有些無奈,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話說,克勞~斯。」史蒂芬說,漂亮的銀灰色眸子望向克勞斯畏縮閃躲的眼睛,好氣又好笑。「你認為我是個答應別人之後,因為情況和條件的不同,就單方面毀約的人嗎?」

 

「史蒂芬?」

 

在眾人目光所不及之處,史蒂芬的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克勞斯青筋浮突的手背,纖細的指尖意有所圖地滑動。

 

克勞斯吞了一口唾沫,看向史蒂芬平靜的微笑下,眼裡的挑釁和邀請。

 

「史、史蒂芬。」

 

「你覺得呢?」史蒂芬悅耳的嗓音輕柔地說。

 

克勞斯的手指一顫,接著悄悄翻轉了手掌,試探般地和史蒂芬的掌心相合,然後熱情地捉住了對方毫無逃離意圖的手指。

 

十指交握。

 

「既然約定了,就絕不會改變。」克勞斯看著史蒂芬,給出了正確而真誠的答案。拉過史蒂芬手掌的他,彷彿騎士般低下頭,恭敬地在戀人手背上烙下永恆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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